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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眼睛,心無須平靜幾乎死寂,她的腦中也能浮現那鮮明如同昨日發生的畫面。

她的出生與眾不同,不是從母親的子宮裡孕育而生,而是由天上的火神黑菲斯塔斯創造。

她的美貌艷美冠世,不是來自人類的導師,而是由愛與美的女神阿芙羅黛堤親手賜予。

她的才藝織技過人,不同一般婦女技工,得到女神雅典娜真傳的她,織出的布擁有比七色彩虹更鮮豔迷人的色彩。

她的名字是漢密斯──十二主神中的信差之神餽贈的禮物。

 

「叫這個女人潘朵拉吧,是諸神送給人類的禮物。」

 

 

潘朵拉的丈夫是神,而潘朵拉是被其餘諸神創造出來送給他的禮物。

潘朵拉的丈夫叫做耶比米修斯,是個很容易後悔的人。

常常晚餐吃完,潘朵拉就會聽見耶比米修斯一邊撫著微脹的肚子〈潘朵拉的丈夫是個食慾很好的男人〉,一邊說剛剛晚餐應該要吃點薯泥,最近的馬鈴薯生產的又大又好吃;或者是要出門去拜訪哥哥普洛米修斯前,才又後悔說今天的天氣這麼好,應該要穿亮一點的顏色,小草般的翠綠或是河川的水藍都不錯,老是一直穿白的不但容易弄髒,而且看久了也會厭。

那時的潘朵拉只覺得這個丈夫真是煩人,老是三心二意,而且又愚笨,老是記不住她要他幫她帶回來的是玫瑰不是百合,每當耶比米修斯又跟潘朵拉說他後悔或是忘記時,潘朵拉總是皺著眉看他,可是潘朵拉現在想起來,卻覺得她的丈夫其實是個很可愛的人,雖然有點傻,但對她是真的很好,面對她的怒氣與不悅,耶比米修斯總是傻笑著跟她一遍遍說對不起然後找了許多漂亮的玫瑰送給她,直到她笑。

 

耶比米修斯的哥哥不喜歡她,潘朵拉感覺得出來。

每次和丈夫一起去拜訪他時,普洛米修斯在看見耶比米修斯時會笑一笑,但在看到潘朵拉時,他的笑意都會像是被冰凍一樣凝結在他的唇角。

「為甚麼你的哥哥不喜歡我?」

「因為他不喜歡我娶妳。」

「為甚麼不喜歡你娶我?我是諸神創造出來要做你妻子的人,我不做你妻子,誰做你妻子?」

然後耶比米修斯就會一手摸著後腦杓,一臉無辜的對潘朵拉傻笑著。

每次當潘朵拉這樣問時,她的丈夫總是用這樣的表情面對他,啊、還有一枝玫瑰。

她的丈夫傻傻的、笨笨的,所以不怎麼懂得掩藏他的情緒,潘朵拉看得出來他是因為不知道怎麼說,也從那雙眼睛閃過的情緒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不會是她想聽的。

可是潘朵拉真的很想知道、就像一般女人一樣,她也有著好奇心。

表面上不說,但潘朵拉決定自己私下自己去找出那個原因。

 

普洛米俢斯對於這個弟媳感到很煩惱。

她是來自天界諸神,而普洛米修斯相信諸神絕對不是好意。

當那個女子以沉睡的姿態被漢密斯連同一個雕刻精緻的木箱送到他與弟弟面前時,普洛米修斯下意識就想要回絕。

但在他來不及拒絕時,耶比米修斯就已經搶他一步先答應了。

他承認那個女子非常美麗,有著能與阿芙羅黛堤相匹敵的臉龐,沉睡中的姿態更是出塵寧靜,連他都有一剎那的失神了,何況是耶比米修斯?

「她的名字是潘朵拉,既然耶比米修斯收下了,那我的工作也已完成,就先走一步了。」漢密斯對普洛米修斯露出一個微笑,在普洛米修斯看來,那個笑容包含著幸災樂禍的成分,看上去真是該死的狡猾。

可惜他的弟弟耶比米修斯根本就沒注意到這些,他現在滿心只有那名叫潘朵拉的絕色女子,此時正小心翼翼的抱起潘朵拉,輕撫那頭耀眼的流金長髮,像是在面對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

女人是退不回去了,很顯然的耶比米修斯真的很喜歡這個女人。

他不想讓耶比米修斯難過,所以他只能選擇留下這個叫潘朵拉的女人。

普洛米修斯的視線轉向那個木箱。

「哥哥,那個箱子裝的是甚麼呢?要不要打開來看看?」耶比米修斯似乎終於稍稍從潘朵拉的容貌中回過神來,見普洛米修斯看著那個木箱,出聲問。

要打開嗎?

想起漢密斯臨走前的笑容,普洛米修斯最後還是搖頭:「不,不要打開,裡頭絕對不會是甚麼好東西。」像漢密斯那麼喜好面子的人,如果裡頭真的是甚麼好東西,漢密斯能不先炫燿一番嗎?

「喔,好的。」耶比米修斯很聽普洛米修斯的話,對他來說,像哥哥那樣聰明有智慧的人,聽他說的話準沒錯。

普洛米修斯瞥了耶比米修斯懷中的潘朵拉一眼,「這個木箱我還是先帶回去吧,否則就算你不打開,那個潘朵拉也會打開的。」女人的好奇心,有時候殺死的不只一隻貓。

「嗯。」

事情到了這一邊似乎暫時告了段落,只是當普洛米修斯搬起木箱要帶回去時,卻發現這個木箱只要離開潘朵拉身旁十五尺左右,就無法再向外搬動一點。

「可惡!這果然不會是甚麼好東西!」普洛米修斯暗罵一聲,箱子無法離開潘朵拉,諸神是希望藉由潘朵拉來開啟這個箱子嗎?

又試了幾次,結果箱子真的無法搬離潘朵拉附近,普洛米修斯只好將箱子交給耶比米修斯,再三叮囑他的弟弟,絕對不能潘朵拉發現這個箱子,然後離開。

耶比米修斯遵從哥哥的囑咐,將箱子帶到他房間裡,藏到床後面的暗格,再開開心心的回去看他美麗的妻子。

 

 

這天耶比米修斯出門了,潘朵拉趁著這段時間在家裡翻箱倒櫃,想找出一點蛛絲馬跡。

潘朵拉在丈夫口袋裡發現她之前隨手丟棄的一只珍珠耳環,那是耶比米修斯送的,但後來不小心弄丟一只,潘朵拉就把它丟了。

潘朵拉在丈夫抽屜發現她不要的手帕,那是她之前織壞的,上面的蝴蝶翅膀沒有繡對稱,所以被潘朵拉扯成兩半。

潘朵拉在丈夫枕頭下發現一朵乾燥的玫瑰花瓣,那是她之前想要學人做壓花,可是因為沒壓好,有一角折到了,被潘朵拉隨手棄置在角落。

隨著潘朵拉的尋找行動時間越來越長,潘朵拉在家裡找到好多她不要、卻被耶比米修斯撿起來好好保存的東西。

一時之間說不上來那是甚麼感覺,潘朵拉決定不去理會這種感覺,繼續尋找她想像中的原因。

在潘朵拉小心的伸頭探尋丈夫床底時,她轉頭正好看見床頭的牆壁有一格牆壁顏色不太對。

潘朵拉吃力的拉開床頭,在牆壁上東摸摸西摸摸,終於給她摸出一塊與四周牆壁材質不同的木板,潘朵拉有點興奮,卻又有點生氣,興奮有種發現別人秘密的快感,但又生氣耶比米修斯瞞著她在這裡藏了甚麼?為甚麼不讓她知道呢?

潘朵拉將木板一把掀開,看到一個雕刻十分漂亮的木箱,上面有著藤蔓與葡萄串的圖騰,看上去很是精緻,潘朵拉纖指撫過雕刻,在心理讚嘆這個傑作。

然後她看著箱子,裡面是甚麼?是漂亮的首飾?還是耀眼的寶石?或是燦金的錢幣?

不知為何突然有點緊張…潘朵拉吸了口氣,先打開一個缝,隱約看到一些光芒在閃動,像被蠱惑般,她一股作氣打開箱子。

瞬間數十道光芒衝天而起,有純淨的白、神秘的紫、大海的藍、熱情的紅、陳舊的灰與深淵的黑…好多顏色的光芒衝出屋外,衝上雲霄,猛的爆開融到空氣裡。

「潘朵拉!妳在做甚麼?!」驚愕之中,耶比米修斯的大叫聲傳來,潘朵拉有種做壞事被人發現的罪惡感,見箱子裡還有一道光芒即將衝出,她連忙蓋上蓋子,將光芒關在盒子裡。

轉頭,她的丈夫正一臉蒼白的看著她,手上有一束很漂亮的粉紅色玫瑰。

 

 

在情緒被潘朵拉放出去的隔天,疾病與死亡開始蔓延,人們開始猜忌懷疑,情人之間除了愛還有背叛、親人間除了友愛還多了計算。

宙斯派了聰明多智的漢密斯悄悄在人間裡將潘朵拉的事情散播出去,告訴人們是因為普洛米修斯與耶比米修斯放縱潘朵拉,讓潘朵拉打開禁忌的盒子,所以現在大家才會那麼痛苦。

人類憤怒的搗毀當初為普洛米修斯建造的神殿、謾罵耶比米修斯與潘朵拉這對愚蠢的夫妻,他們在其他主神的神殿裡祈求其他主神懲罰這些讓人類如此痛苦難受的傢伙,日日夜夜的禱告怨恨,讓本來應該祥和神聖的神殿開始有染上黑暗的跡象,沒有人記得是普洛米修斯為他們帶來了火,只知道是因為他們,人類才會失去以往美好寧靜的生活。

主神們將普洛米修斯、耶比米修斯與潘朵拉召來,告訴他們眾神的決定,也就是將普洛米修斯與耶比米修斯貶做凡人,而潘朵拉則會收回賜予的生命,變回最初的泥土。

潘朵拉嚇的跌坐在地,一張臉花容失色,她根本就不知道那個箱子裡裝著這樣的東西,也不知道打開那個箱子會換來這樣嚴重的懲罰。

耶比米修斯在聽到潘朵拉將化回泥土時也是一震,他的妻子…從此將只是一個回憶?看著潘朵拉梨花帶淚的臉龐,耶比米修斯決定要保護他的妻子。

普洛米修斯看見耶比米修斯的臉色,大感不妙正要制止,耶比米修斯就已經跪下了,向著宙斯下跪,潘朵拉怔怔的看著她的丈夫又是下跪又是磕頭的,向宙斯哀求,放過她。

「她甚麼都不知道!…是我,是我沒有好好照顧她、看著她!要罰,就罰我!我願意為她化作飛灰,只求您放過她…放過潘朵拉吧!!」

潘朵拉坐在地上,看著她的丈夫一次又一次的磕頭,完全沒有收力,血開始濺染在白色的大理石地板上。

她以前對耶比米修斯總是抱怨多過愛,總覺得這個丈夫很笨又不懂得討她歡心,連情話都不會說,還常常把她要的玫瑰記成百合,老是後悔東後悔西,潘朵拉有時甚至還想會不會耶比米修斯也曾經後悔取了她做妻子?

她真的一點都不喜歡,這樣的笨蛋、大笨蛋…不喜歡…

潘朵拉嚎啕大哭,撲到不斷磕頭的耶比米修斯身上,兩隻手緊緊的抓著耶比米修斯的衣服,血從耶比米修斯的額頭淌下,順著臉頰滴到領口,血很難洗,但潘朵拉現在寧願幫耶比米修斯洗一千次一萬次的衣服,只要他們能平安回家,回去那個雖然簡陋但卻溫暖的家,她想在打掃一次那個家,也許在某個地方又會發現她不要、卻被耶比米修斯收起來好好珍藏的東西。

普洛米修斯沉默的站在一邊,接著也無聲跪下,低頭不語。

人有情,神亦有情,面對這樣的情景,不止女神眼泛淚光,連男神的眼都紅了。

女神赫拉情緒複雜的看著這對互相抱頭痛哭的夫妻,她一直都希望宙斯能只對她忠心,就像耶比米修斯對潘朵拉那樣痴心絕對,看著他們,赫拉沒來由的覺得一陣心酸,名為嫉妒的情緒也跟著滋生。

「潘朵拉可以不用變回泥土。」赫拉緩緩出聲,美麗的雙眼微微瞇起:「而耶比米修斯也不用化作飛灰,貶做凡人的懲罰依舊。」

潘朵拉與耶比米修斯聽到這話,驚訝的望向赫拉,那一向善嫉又狠戾的女神。

普洛米修斯幾不可見的皺眉,他知道赫拉不會突然這麼好心,一定還有後話未說。

「普洛米修斯與耶比米修斯依舊要貶做凡人,而且生生世世都會是殘缺不齊、面貌醜陋的人類,潘朵拉,妳想要讓他們在回到神祇身分的條件很簡單,就是找到他們,一但妳找到普洛米修斯與耶比米修斯的化身,我就允許他們再回到奧林帕斯,包括妳。」

宙斯想說甚麼,但在赫拉凌厲的眼神下安靜了。

「潘朵拉,妳想清楚吧!只要妳答應,妳就不用變回泥土,找回他們,我就原諒妳開啟禁忌之盒的過失。」

 

 

潘朵拉到後來才知道諸神之所以創造她,是因為普洛米修斯私自將火帶到人間讓諸神很不滿,所以創造出她並將她送耶比米修斯,她們吃定了普洛米修斯極度疼愛這個弟弟,所以讓她擁有過人的美貌迷惑住耶比米修斯使普洛米修斯留下她,再讓她的好奇心驅使她打開禁忌之盒,之後的結果就是普洛米修斯與耶比米修斯一同被逐出奧林帕斯,而她只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棋子。

不過這也是幾百年後的事了。

那時的她決定接受赫拉的條件,為了尋找普洛米修斯與耶比米修斯,她開始旅行。

而這場旅行已經過了幾百年,潘朵拉卻永遠不老不死,美麗一如往昔。

每次當她找到耶比米修斯或普洛米修斯時,卻總是來不及找到另一個人,被找到的就已經死了,還沒找到的依舊不知所蹤。

一開始潘朵拉還會因為被找到的人的死亡而哭泣哀傷,但隨著時間流逝,她漸漸的忘記了眼淚的味道,也忘了心痛的感覺。

當初赫拉美言是為了保護她所給予的不死之身,現在卻讓潘朵拉連自我了斷都做不到,只能拖著一具時間腐蝕不了的身軀在人海裡繼續飄蕩,而赫拉說因為她過份的美貌會招來危險而使人看不見她的下場就是她永遠都是孤單一個人,沒有人看得到她,沒有人會對她說話,潘朵拉像是鬼魂一樣碰觸不到任何東西,不會有人碰的到她,也不會有人聽見她說話,即使是普洛米修斯或耶比米修斯的轉世也是一樣。

她看過世界上許許多多的美景,也看過許許多多醜陋的一幕,心早已麻木,不再好奇,也不再憤怒不耐,心中只剩一片死寂。

再度看著普洛米修斯的轉世,一個天生失了雙腿又缺了眼睛的男人變成老人死去後,潘朵拉從坐了三十年的角落站起身,看著那個死去的男人的家屬在他旁邊痛哭失聲,她卻反而有點羨慕。

 

真好,你還能死。

真好,你們還能哭。

真好,你的旅行已經告了一段落。

而我,我的旅行,卻是永遠都沒有結束。

 

潘朵拉轉過身,離開那間被哭聲淹沒的病房,繼續往下一個人的死亡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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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閻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