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坪大的房間裡,微涼的風從窗戶吹入,吹動著窗邊的紗簾。

黑髮的少年還穿著學校的制服,懷中坐著一個小小的娃娃。

「哥哥要離家出走?」娃娃說。

「不是離家出走,是搬出去住。」少年回答。

「爲甚麼要搬出去住?」娃娃問。

「因為哥哥的學校離家裡太遠了,所以要搬出去。」少年回答。

「那瀚瀚還要繼續寫日記嘛?」娃娃又問。

「當然要,要把每天發生的事都記下來,藏到一個只有我們知道的地方,等哥哥回來,哥哥會陪你一起翻日記,讓哥哥知道瀚瀚過的怎樣。」少年回答。

娃娃認真的點頭,門外樓梯口突然傳來腳步聲。

「小翰!出來了!補習班會遲到!」有點尖銳的女聲。

「馬麻在叫了,瀚瀚先走了喔。」娃娃從少年懷裡坐起來,接過少年幫他從椅背上拿下來的外套跟印著補習班LOGO的背包,小步跑到門邊,突然轉過頭。

「那哥哥會等瀚瀚補習回來嗎?」娃娃期待的問。

「…恩,會啊,哥哥會等瀚瀚回來。」少年回答。

 

娃娃開心的去了補習班,兩個小時後,他回到家,爸爸說,哥哥走了。

 

娃娃還是每天寫日記,在日期的後面會還特別用紅筆著名:哥哥離家的第X天。

很快的,一位數變成兩位數,一年兩年過去了。

娃娃的哥哥還是沒有回來。

娃娃還是寫著日記,只是日記變成:哥哥離開的第XXXX天。

 

───哥哥,今天瀚瀚去校外比賽了,用炭筆素描哥哥國中後操場旁邊的小花圃,哥哥國中的校長又在那邊種了新花,而且今天花開了喔!是小羊姊姊最喜歡的大波斯菊唷!

 

───哥哥,今天瀚瀚被班上同學選成班長耶!瀚瀚超高興的!而且新老師人好好喔,長的又很漂亮,對我們說話都好溫柔,希望哥哥高中的老師也是這麼好的人,這樣哥哥每天都會很開心的喔!

 

───哥哥,今天是瀚瀚的十歲生日,爸爸跟媽媽上禮拜去了上海,可是還是有寄禮物來給我,是裡面有星座圖案的水晶球喔!哥哥還記得瀚瀚是甚麼星座的嗎?瀚瀚記得哥哥是天蠍座的喔!很厲害吧?

 

娃娃沒有寫在日記裡的,是在校外比賽那天莫名其妙被人家折斷炭筆,所以沒有得到第一名,不但被媽媽罵,還罰不能吃晚餐。

娃娃沒有寫到,同學選他當班長以後總是特意刁難他,把很多工作都推給他做,然後又到新老師面前打他的小報告,讓他被新老師在課堂上點名責罵,還去到教室後面罰站。

娃娃沒有寫在十歲生日的時候,沒有人給他唱生日快樂歌,沒有人對他說生日快樂,沒有大蛋糕,沒有爸爸媽媽,沒有哥哥姊姊,只有家裡的幫傭煮了一碗豬腳麵線給他,然後隔天起來就發現家裡值錢的東西都不見了,幫傭也不見了。

 

即使如此,他還是在寫著日記,快樂的,沒有陰影的日記。

因為,哥哥說會回來和瀚瀚一起讀日記。

所以,要把最好的那些是讓哥哥知道。

翰瀚不管再怎麼哭,都不能讓哥哥擔心。

因為,翰瀚最喜歡哥哥了。

最喜歡、最喜歡了…

 

 

在嚴洛廷吃完午飯後又被老姊強留著晚上吃晚餐之後,已經是兩個小時過去了,現在時間是下午四點。

雖說是我的房間,不過現在也已經給小弟了,牆上有五六張畫,或是水彩,或是素描,用木框錶著,右下角寫著一些字,標示著這張畫是幾年幾月在哪場比賽裡得了第一名。

雖然從搬出去後就沒跟家裡有甚麼來往,但在小弟剛出生那幾年,他的玩伴大概就是我,也算這小孩有良心,在我搬出去後還記得跟我連絡,逢年過節總有一封簡訊祝賀,變天或颱風時還有一句關心。

小弟今年十二歲了,從小被送去補習才藝,我想,資優生大概就是就是在說他。

坐在床上〈這張床小得我如果要躺只能把身體彎得跟蝦子一樣〉,床單顏色是淡淡的湖水綠,跟小弟的性子一樣,溫和的簡直不像是行事剽悍的老爸跟作風冷冽的後媽生出來的孩子。

書櫃裡擺滿了許多教科書與厚重的辭典、學校課本、補習班作業,突然覺得小弟的日子應該不太好過,這一大櫃的書,連我這個大學生看了都有種頭腦發昏的感覺了。

加上從我離開家裡那一刻,就等於是將小弟一個人拋棄在這個說是家庭,其實內部已經開始腐朽變質的牢籠裡。

其實我是不怎麼介意自己有兩個爸爸三個媽媽這樣,〈雖然當初有一部分離家原因也是因為受不了家裡一直以來的冷清〉不過不得不承認,小弟是一個無辜的受害者。

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老爸跟後媽在外面的事情,不過應該或多或少也知道了一些,即使後媽似乎因為是自己親生兒子所以極力隱瞞,但老爸那種一天二十四小時有二十二小時不在家裡、連睡覺都不一定在家睡的情況來看,要完全不知情我相信很難,面對小弟那種感知靈敏的孩子更是難上加難。

每回小弟傳來的簡訊總是說他很好,但是不是真的很好倒是一點疑問。

嘆氣,我向後倒到床上、不過在差點撞到牆壁後稍微調了一下角度,現在時間還早,離晚飯時間還有點距離,老爸老媽兼小弟又不知道去了哪,我只好用睡來打發時間了。

希望老爸後媽和小弟早點回來,趕快把要說的事情說一說,順便關心一下小弟這幾年的生活,然後看有沒有法子把小弟帶離這個家,接著就可以回去等阿昇的禮物了。

 

只希望不要是一堆肉粽,嗯。

 

 

今天的天空黑得好快。

娃娃看著窗外,桌前擺著今天的功課、補習班的作業,還有好幾本為了提前學習所購入的高中教材。

今天補習班因為他昨晚發高燒所以沒去,為了不讓進度落後,母親打電話要補習班的主任把今天的功課跟上課內容傳真過來,不過那些他早就學完了,所以只好去讀高二的理化。

現在是下午五點,六月的夜晚不應該這麼就降臨,但娃娃卻看到窗外的天空已經完全暗下了,而且看不到一點星星的影子。

爸爸跟媽媽今天很難得的都在家裡,還很和平的一起待在客廳裡,從四點左右到現在都沒有聽到甚麼怒罵聲或東西互砸的乒砰聲,這段時間一直都好安靜,只有電視裡談論節目的聲音,正在談論最近即將到來的選舉活動,還有每次選舉時總會出現的黑函事件跟各種醜聞。

都是一些家常便飯的事。搖著自動筆,娃娃心想,然後闔上已經看了第三次的教材書與寫完的作業,撐著下顎望著窗外。

奇怪?怎麼好像有點起霧?

娃娃眨著眼看著窗外不知何時出現的薄霧,這片住宅區不是那種會起霧的地形氣候啊?

還是說他現在其事是因為有點想睡所以出現幻覺了?

不知道哥哥住的地方會不會這樣?

說到這點,哥哥已經第一千八百九十六天沒回來了,嗚,好希望可以趕快長大搬出去找哥哥喔,家裡好無聊,爸爸媽媽又常常不在家…

胡思亂想著,直到六點半,娃娃突然覺得怪怪的。

平常媽媽在家的話應該六點就會叫他下去吃飯了,可是今天怎麼這麼晚?

肚子有點餓了,娃娃抓起旁邊的馬克杯把剩下的牛奶喝完,輕輕打開房門準備下去假倒水之名行解惑之實。

只是才打開房門,卻發現家裡好安靜。

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連電視的聲音都沒了。

爸爸媽媽又出門了?

無奈的嘆氣,娃娃拿著馬克杯走到廚房,準確的打開燈。

燈亮起的一剎那,娃娃的馬克杯掉落到了地上,瓷製的馬克杯應聲而碎。

廚房裡除了有流裡台與瓦斯爐、烤箱微波爐冰箱等基本東西外,還有一張很寬很長,可以拿來放時才跟做好的料理,在以前的幫傭還沒有捲款落跑前才有使用,只是自從幫傭跑了以後,那張價值不斐的長桌就被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母親棄置空擺當裝飾了。

不過現在那張桌子不但被使用了,還使用的淋漓盡致,擺滿了許多東西。

娃娃就算對醫學沒興趣,也知道擺在桌子上面的、從右邊數過來第一個東西叫做大腸,再來是腎臟、一截被剖開的小腿、一雙眼珠〈其中一顆被戳成碎末〉、還連著幾根頭髮的一小片頭皮、被割下來的鼻子、一截斷指…還有很多東西,鮮血像是不要錢一樣,把桌子染成一片紅通通的。

一套樣式優雅漂亮的紫色連身睡裙用一根似乎是脊椎骨的骨頭吊在瓦斯爐前掛菜刀的地方,而那些菜刀則把一個缺了四肢根頭顱的軀幹釘在長桌上,忙的很。

而左邊,有黑霧開始從破碎的窗戶玻璃開始湧進,向著娃娃的方向。

娃娃反射性的轉頭就跑,跑到二樓的房間裡「碰」的一聲鎖上門。

抬頭,房裡的窗戶外也有稀薄的黑霧,娃娃衝上去把窗簾拉起來。

手機沒有訊號,娃娃只能抱著沒訊號的手機,縮著身子躲在角落裡。

 

「那瀚瀚還要繼續寫日記嘛?」

「當然要,要把每天發生的事都記下來,藏到一個只有我們知道的地方,等哥哥回來,哥哥會陪你一起翻日記,讓哥哥知道瀚瀚過的怎樣。」

 

像是被轉動發條的機器人,娃娃顫抖著從角落爬起來,從床底下翻出一本淺綠色的日記本,隨手拿過桌上的紅筆,機械式的翻到最新的一頁。

娃娃只想著,哥哥說會回來。

可是這邊有會殺人的怪物,哥哥千萬不能回來。

他沒有力氣在去思考多餘的事,只寫了短短的兩個字,把日記本塞到床底下,剛塞完日記本,門就發出了被撞擊的「碰碰」聲。

娃娃一回頭,門就化作碎片,一隻手按住娃娃細細的頸子,那隻手沒有溫度,是完全的黑色。

娃娃只聽到一句話,金屬一樣的冰冷嗓音,分不出性別的聲音,就昏了過去。

 

 

抓‧到‧汝‧了。

 

 

──哥哥,千萬不能回來。

──就算回來了,也要立刻逃走。

 

 

──快逃…一定要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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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徒閻天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3) 人氣()